华山游记

 谢冰莹

    记得在小学时代，先生教地理讲到五岳山的时候，便暗暗地下了个决心：我长在了，一定遍游五岳！
    衡山的秀丽，我是领略过两次了，泰山的伟大，华山的险峻，无时不在萦想中，没料到在今年的夏天，我居然达到了游华山的目的，这不能不感谢我的三哥，要不是他的电报来引诱我，催促我，我不会走得这么快，这么干脆的。
    早晨七点由华岳庙雇洋车出发，经过华阴县城的东面，沿着一条很平坦的马路走去，半小时后便到了玉泉观。从这儿上去，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不能走路的，必须雇轿子，我们六个人都带着简单和行李和食品，坐在那枯用绳子织得象鱼网似的所谓轿子里，感到非常不舒服，既不能让你舒服地躺下，又不能叫你好好坐着，加以由这儿直到莎萝坪的路，都是满堆着乱石，而且弯弯曲曲，很难行走，一不小心，时时有跌倒的危险，还不如自己走路的痛快，平安。 
    一路来，有好几处地方是希夷的古迹，如希夷洞，希夷家，希夷峡等，相传赵匡胤流落关中的时候，常跑去华山和陈希夷下棋，希夷知道他后来必能掌握大权，所以在他下棋输了的时候，逼迫他写“出卖华山”四字，赵说：“天下不是我的，那有资格出卖华山？”但他终于糊里糊涂写了，后来真的做了皇帝称宋太祖，而华山就不在统治范围之内，从不给政府纳粮完全由道人自己管理。
    越往前走，山路越难行，而风景也更奇美了，大概进峪口有二里多的地方，有一块长约三丈多的石头，横卧在溪涧中，形状完全像一条鱼，有头有尾，还有鱼鳞，相传光绪十年六月六日涨大水的时候，这石头从五里关被水推来，再上去就是王猛台，五里关，这儿的风景完全像由宜昌至重庆所经过的巫峡一般，两壁如削，阴风森森，令人有身入深山，不知何往之感。
    我们开始向 “大上方”——华山最高峰进发。简直没法统计我们走过了多少石级，爬过了多少铁链，每个人都感到太累，因为平时走路只须劳动两只脚，如今重心点却落在手上，眼上，加之石级又太高，有些竟有两尺半至三尺的。跳脚的地方，虽然在去年八月重修过了一次，但仍然嫌它太浅，太小。普通的山多半是螺旋形弯上去的，华山不然，它最大的角度只有三十五度左右，看起来好像山顶就在头上，举手就可能摸到云，但当你爬上这一个山头，另外还有一个更高的山头横在你的头上，往上一看，群山层垒，丛丛密密地把我们围在当中，大有“云深不知处”之感。好容易爬过了一个最高的山，已经到上精疲力竭的时候，忽然发现上面还有一座山，山的东边有一长方形的洞，那是一个新鲜的奇迹，大家的精神为一振。“那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快到大上方了！”
    “还远得很呢，小心点走吧，不要认为这里是平地，你看看下面就知道危险。”
有人回答我，这才仔细观察一下这条直躺在前面的不到半尺宽的小道下面是一望无底的深崖，如果掉下去，生命中途就会呜呼哉，幸而有一面靠山壁，所以行人可以尽量把身子歪向左边，脚踏实地，步步留神地走过去。 
    过了两个险要地方，又发现了一个更险更怕，同时敢是最壮丽最奇观的风景，这是一块大约有三千多丈高的石头，长的像一叶伞形的仙人掌的反面，要爬过这导体石才能走到洞门，这就是去大上方的要道。
    爬了将近四个钟头的壁了，有时像蛤蟆，有时像螃蟹，有时像猿猴，有时像狗，有时像壁虎。总之，各种动物走动的姿式，我们都经验过了，不但手脚并用；而且眼睛和脑子没有一秒种以休息的，爬上这些险峻的山，必须有胆量，有决心，有毅力，脑海时时想象着山上美丽的风景，或者假想着你的最敬爱最敬仰的人在那边等候，无形之中，你会爬得特别迅速，而且特别高兴的。
“喂，诸位留心，这里是大上方最危险的地方，如果一失足，便会成千古恨的，的确要特别注意。还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已经着人去敲钟去了，只等天门一开，便达到目的地了。”突然有人说。
    “怎么？大上方就到了吗？”
    “就在上面不远了。不过大家不要轻视，全山就是这一段最危险，曾有不少的人葬身到了这里，韩愈当年游到此处往下一看，不觉骇的大哭起来！连忙把书投到崖下，准备死在山上，再也没有勇气下来。我希望你们不要做退之第二。”
    我们两手牵着铁链，两脚抵住石磴，把腰弯起来，像打秋千的姿势把头仰起，使石头和铃铛的眼睛成了平等，然后一步一步地爬上去，这时你的注意力千万不要只着重到一点，手足和脑子眼睛都要一起动员，脑子，主要的是镇静，主宰你的心，使她不害怕，同时主宰你的眼，使她不往上下看，只看到前面的铁链。 简直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铁链是活动的，一碰上它就叮叮铛铛地响起来，那凄凉单调的声调，好像替过去的游山殉难者敲着丧钟，但是朋友，你不要去听这声音，只要紧紧地握住铁链，一个手指也不放松，胆大心细，勇往直前，不知不觉地你就上去了。 
    爬过了这最危险的一关，上面有一块平地，会下来稍为休息，把头上的冷汗擦干，往下一望，连自己都奇怪，方才不知怎么爬上来的。 
    终于到了大上方，这晚我们就住在大上方，听松涛鸟语，看流泉瀑布，（可惜是很小的瀑布）游览附近药王洞，希夷洞，刘伯温洞等古迹，顿觉心怀开朗，六根清净，我们已脱离尘世，成了方外人了！